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椭圆办公厅无声推开,布林主任拿着厚厚一叠纸质文件走了进来,他看着站在窗旁望着草坪沉默的总统先生,不由微微一怔,想起最近这半年时间,总统先生似乎望着草坪发呆的次数太多了些。
他把手中的纸质文件放在桌上,然后望着窗畔依旧宽厚,却比当年多了几分萧索的背影说道:“总统先生,这里是首都特区日报的文章原稿,另外邰之源议员在南科州的讲话,秘书处也已经整理完毕。”
帕布尔总统放下手中的咖啡杯,转身走了过来,黝黑的面容上现出一丝温暖的笑意,拍了拍布林的肩头说道:“最近这些天你们辛苦了。”
“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虽然是制式回答,布林主任依然完成的一丝不苟,做为总统先生最亲密的下属,他不允许自己在任何细节上犯错。
帕布尔总统没有看报纸原稿,而是用最快的速度扫阅了一遍邰之源半小时前在南科州的讲话,沉默片刻后,微带感慨说道:“八年前我参加总统大选时,他还只是一个不满二十岁的大学生,却已经能够独立组织策划本部,现在看起来,竟又有了进步。”
“演讲的内容很精彩,并不刻意煽情,却有一种很冷静的煽动能力,再加上仿佛是突如其来却又是恰到好处的咳嗽吐血,不得不承认,单从政治演讲这方面来说,他已经是个不错的对手。”
总统先生毫不掩饰自己对邰之源的欣赏,微微一笑将文件放到桌上,回头望着布林说道:“位置不同,所以能采取的方式自然不同,他是挑战者,便可以无所顾忌地进攻,我要捍卫自己的领地,却因为这个身份而不能去和他辩论,说起来我还真的有些怀念当年竞选州议员的时候,一个人拿着一个话筒和对手还有主持人辩论的时光。”
布林主任微笑说道:“联邦绝大部分民众,也很怀念您当年在电视辩论台上的英姿,说起来您的电子微刊上面有很多读者都要求您能再次提笔,写一些政论方面的文章。”
电子微刊是联邦最近几年才流行起来的即时信息发布平台,帕布尔做为联邦历史上第一个真正来自底层的总统,很出乎意料却又理所当然地成为该平台的第一个用户。
帕布尔总统双手在身后撑着阔大的书桌,身体微微向上仰起,看着绘着复古油画的天花板沉默片刻,显得极其放松。
“你帮我记录一下。”
“是。”
“席勒曾经说过:人们选出领袖是出于恐惧,出于对人类自身的恐怖,因为人是一种残忍的动物,对于其他人而言,随时都可能变身成为野兽。于是人们都希望压制自己对他人的暴力冲动,于是所有人都甘愿臣服于独一无二的专权者,唯有这个专权者掌控暴力。因为害怕这样一个人,比起恐怖所有人要显得划算多了。”
帕布尔总统用浑厚的嗓音沉稳说道:“人类历史上之所以会出现皇权社会,那些凌驾于法律之上的大家族之所以能够在联邦中存续这么多年,全部是基于这种人类自发的恐惧,所以当有人试图攫取非法的权力,他们首先要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在社会中掀起暴力的风潮,提升民众对于身旁人类的恐惧。”
布林明白总统先生这番看似无所具体指向的言论,配合新闻频道刚才的指控,无疑是对那场沉默行军政治基础的强烈打击。
做完记录后,他看着电子记事本上刚刚收到的加密情报,眉梢微微一挑,抬头带着愉悦味道说道:“总统先生,刚刚收到的消息,杜少卿将军将在两天后抵达旧月基地。”
杜少卿率领前线四个师集体轮休,是联邦政府早就拟定好的战略,时间上没有任何差错,帕布尔总统的脸上没有更多的表情,只是平静的笑了笑,然而他的内心却并不如表面如此平静。
整整三年时间,那位联邦名将率领部队在前线浴血奋战,替他赢得了无数联邦民众爱戴,然而毕竟已经太长时间不曾相见,当年那个像冰雕般沉默冷酷骄傲,却对自己无比忠诚的军人,可还如前?
可还如前。
因为这四个字,帕布尔总统想起那场穿越星河的对话,对于政府调回的决定,杜少卿没有表示任何异议,这种态度让他很感欣慰,然而对方却严厉反对由胡链中将接任前敌总司令一职。
在杜少卿看来,那位胡中将除了替总统歌功颂德,替李在道安插亲信之外,无一可取之处,哪怕此人擅长地面防御会战,依然不是此时墨花星球上的合适人选。
其实帕布尔总统清楚杜少卿为何如此激烈反对,因为如今的联邦军方非常清楚,这位胡链中将是李在道的绝对铁杆亲信,如果让他成为前线总司令,那么李在道在军方的力量将会再次得到急剧膨胀。
而三年前杜少卿出征之前,曾经在总统官邸以罕见的直率警告道:他在第一军事学院的老师李在道将军,根本算不上是一名真正的军人。
……
……
帕布尔总统眉头深深蹙起,浓黑的眉毛仿佛疲惫地不堪重负,说道:“下面的话就不要记录了,我只是想和你聊一聊。”
布林主任依言阖上记事本,同时停止椭圆办公厅内的数据采集工作。
帕布尔总统走到窗边,端起那杯早已冰凉的咖啡,不知滋味地喝了口,说道:“邰之源说,秘密行动时间长了,往往会让人们忘记最初的目的,其实我一向很信奉这句话,而且我很担心当年的同伴,会不会忘记了最初的目的,然而基于这项事业的艰辛程度,我们必须毫不犹豫地把怀疑这种情绪抛开,我们必须信任彼此。”
布林主任看着他的背影,从杜少卿将军回归到此刻的言语,极为敏锐地察觉到总统先生此刻的心情,冷汗瞬间打湿后背,哪里敢接话。
“七大家在各级政府部门里安插了那么多的眼线,收买了数之不尽的官员,除了用秘密调查进行清洗,用严苛的政治要求逼迫他们断绝和那些金主之间的关系,政府还能怎样做?”
帕布尔总统转过身来,厚实的唇角挂着丝自嘲的笑容:“邰之源或许从来没有想过,政府之所以要靠秘密行动来维系统治,正是因为他的家族和那些老人们试图动摇政府的统治,而政府根本无法用法律和普通程序来阻止他们。”
“包括南科街头的那些示威者,甚至包括政府里大部分官员,究竟有多少人真正理解我在做些什么?难道我不是在为他们而奋斗?”
窗外寒风凛冽,帕布尔总统眉梢之间隐现霜白,疲惫至极。
……
……
十四辆全黑色的高级防弹轿车组成嚣张的车队,通过二号高速公路,缓缓驶入寒风肆虐的首都特区,在车中人的严厉要求下,黑色车队没有超速,没有乱变道,之所以让人感觉嚣张,是因为这看似应该是政府大人物才有资格享用的高级防弹轿车,居然全部挂着南科州民间牌照。
在街畔民众好奇震惊的目光注视中,在联邦调查局警惕监控下,在数辆警车的开道或者说监视下,黑色车队沉默穿越小半个城市,驶入那片华美至极的林园。
往昔客流如织却清贵幽静的林园,今天显得更为寂廖,仿古铸铁大门完全敞开,侍者分立两旁,欢迎主人的归来。
天空中飘着冰冷的小雨点,厚重的车门刚一打开,一把阔大的黑雨伞蓬的绽放,将雨点隔绝在外,然后分毫不差地随着伞下人向前行走。
林半山借着幽暗的天色看着手中薄薄的报纸,自顾自地向前行走,绝对不用担心头顶的黑雨伞会遮不住这天上的雨,园外那些窥峙的目光,相对而言还是报纸上鲍勃主编的话更能吸引他的注意力。
走进林园大厅,下属替他解下沾了些许雨花的大衣,林半山向里行走,在一处流水回廊红木案畔停下脚步,看都没有看一眼对面那位官员,面无表情地坐了下来,倒了杯米酒缓缓饮了一小口。
“毕竟我们也算是熟人,在百慕大的生意托你照看多年,难道现在连招呼都不愿意打一个?”
这位官员鬓间已有白发,额上的皱纹极深,看上去年岁已经不小,但他却是联邦历史上最年轻的国家安全顾问。
面对着联邦政府可以排进前五位的大人物,林半山脸上的表情依然毫无松动的痕迹,放下酒杯的手开始试图在红木案上摊平有些发皱的报纸,看模样竟是准备继续读报。
国家安全顾问微微皱眉,压抑住心头的不快,说道:“半山先生,这个联邦能让我等这么长时间的人,绝对不超过三个,我不说要你去林园外面迎我,但看在这份诚意上,你是不是应该表现的更尊重些?”
听到这句话,林半山眉梢微微挑起,像嶙峋岩石般深刻的眼窝里泛起一丝嘲讽之意,说道:“去林园外迎你?我这辈子就在林园外迎过一个人,那个人叫李匹夫,你确认你有这个资格?”
国家安全顾问额上的皱纹再深一分,因为对方的嚣张而生的怒意,在听到军神的名字后渐渐淡去,他沉默片刻后,看着林半山极为认真说道:“百慕大不是很好吗?你为什么非要在这个时候回来?这会让很多人都感到紧张。”
“这里是联邦,这里是我的老家,我回来需要经过你们同意?”
林半山冷冷看着他,说道:“还是说政府想审核我们这些百慕大归来者?崔聚冬他如果敢吭一声,我也就认了这笔帐。”
听到崔聚冬的名字,国家安全顾问下意识里端起面前淡茶,却没有去喝。政府上层很清楚林半山和宪章局,尤其是前任老局长之间有着很复杂的关系,甚至此人还曾经是宪章局局长人选之一,既然现任宪章局局长崔聚冬都不敢轻动,那么政府的这条道自然也被封闭。
思忖片刻,国家安全顾问看着他平静说道:“政府很明白你回来是为了什么,但我们不了解的是,你早已叛出家门,为何如今却表现的极为在意,而且你应该很清楚,政府一直没有对林家动手是为什么。”
“看来你们真的很不了解我们这种人。”
林半山身体微微后仰,居高临下淡漠望着对方说道:“大概只有那位太子爷能够了解,我们确实很厌憎那些死气沉沉的庄园,还有那些半截子入了黄土,却依然喜欢在幕布后面扮演造物主角色的老头子。”
他的声音骤然变得强硬起来,盯着安全顾问的双眼寒声说道:“但你们要明白一点,这是我们的家门,就算要毁灭,也只能是被我们自己亲手毁掉,什么时候也轮不到你们这些家伙。”
国家安全顾问先生像看疯子一样看着他,正想要说什么,却被林半山开山破石般的一挥,被迫把言语全部咽了回去。
林半山嘲讽说道:“像帕布尔总统这种人,不管做出什么样的污糟事来,永远都只会哀哀切切地说,没有人理解我的良苦用心,我是为了你们好,你们怎么就不明白呢?可问题是,谁他妈的要你对我好了?”
“悍夫可以骤然变脸成怨妇,当妈当习惯了,这种事情真的很可笑,然而我有妈,南科州街头那些民众也有妈,联邦人都有妈,我们不想多一个满脸黑鞋油的妈。”
“我不喜欢这个总统,这就是我回来最主要的原因,混江湖而远官邸之人,讲究落拓潇洒之气,像这种伪君子人物,见一个就必须灭一个。”
林半山洒脱一笑,说道:“不然无法愉悦。”
……
……
国家安全顾问听到这段话,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神情很复杂地笑了起来,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最后还是希望你也能明白,你虽然是百慕大的土皇帝,在社会底层拥有一些不要命的流氓支持,但这里是联邦,凭这些东西和政府对抗是很愚蠢的念头。”
林半山表明自己的态度后,直接拾起报纸开始第四次阅读鲍勃主编的文章,不再理会此人,更没有起身相送的意思,待这位政府大人物萧索离开之后,林园开始替他的主人上菜,就在杯盘轻递间,百慕大某颗星球上,属于那位国家安全顾问先生的产业,瞬间成为泡影。
窗外白山依旧,凄风苦雨,就在这时,阔大清透的落地玻璃窗上,忽然出现了一朵极大的玻璃花,像蛛网般霎时碎裂,然后蔓延!
然后那记沉闷狙击枪子弹的撞击声才袅袅然响起。
林半山回头看了一眼落地窗上凄惨的玻璃花,面无表情摇了摇头,然后继续平静读报,握着报纸的手颤都没有颤一丝。
四周侍者微一慌乱之后,马上恢复,开始流水一般继续上菜,心志之坚定,恰如林园四周看似普通却坚不可摧的落地窗。
用一颗子弹就结束某人的生命,是个并不好笑的笑话,要知道这位双肩陡峭如山的男人,并不仅仅是横跨两大星域的黑道巨头那么简单。
他,是林半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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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的席勒大师,第一个是鲁迅,第二个是霍布斯,我都是在网上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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