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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公主说想吃青梅果子,而仪凤阁中已没有了,张承照遂自己请命前往御膳局取。过了好半晌才回来,呈上青梅后即不住以袖拭眼角。
公主讶异道:“你怎么掉眼泪了?”
张承照闻言,“扑通”一声跪倒在公主面前,哭道:“臣没用,在外受人欺负,给公主丢脸了。”
公主便问他:“谁欺负你了?”
张承照道:“适才臣从御膳局取青梅回来,途经内东门,见前面有几名小黄门推着个小车堵在门前,走得慢腾腾的。臣担心公主久等,便好声好气地跟他们说:‘几位小哥可否略走快些,或先让我过去。’谁料他们跟吃了**似的,回头就骂了臣几句。臣还想跟他们讲道理,就说:‘我是遵福康公主之命出去办事的,公主还在等着我复命,还请小哥通融一下,让我先过去。’哪知他们竟大声嚷嚷:‘我们可是为张贵妃做事。公主怎么了?公主能大过贵妃?说起来,贵妃还是公主的娘呢!’”
公主一听,顿时无名火起:“放肆!他们真敢这么说?”
张承照啄米似的不住点头:“是,是,确是这样说的。臣听了也生气,就跟他们理论,说公主连对苗淑仪都只称姐姐,她张贵妃哪来的福分敢说是公主的娘。他们说不过臣,竟想动手打臣,臣一着急,手挡了一下,不小心把一个车上的箱子碰倒,掉了下来。这时贾婆婆从宫内赶来,正好看见,顿时恶向胆边生,劈里啪啦批了臣的面颊数十下,说:‘这里面装的可是连宫里也没有的宝贝,砸碎了你十条贱命也赔不起!’”
“啊?她竟敢打你?”公主蹙眉怒道,“这个肥婆子,越来越可恶了。”
“可不是么!”张承照声泪俱下,“臣受点委屈倒没什么,只是看他们如此蔑视公主,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他们今日敢打臣,明日还不知会对公主怎样呢”
公主受他一激,当即拍案而起,正欲说什么,我止住她,道:“公主,暂且忍忍,想想官家教你的话。”
她一愣:“什么?”
我提醒她:“深呼吸。”
公主不由失笑,怒意退了些去。
我转首对张承照道:“他们虽蛮横,但你也未必无一点错罢?必是你看他们只是小黄门,用呵斥的语气命他们让道,才激起他们不满的。”
张承照有一抹转瞬即逝的羞赧,然后还想狡辩,我扬手示意他闭嘴,道:“我请求苗娘子调你过来,可不是想让你为公主惹是生非。后宫与别处不同,一点小事,都可能闹得无法收拾。若你不知收敛,妄图借公主声势四处招摇,不如从哪里来回哪里去罢。”
这是我首次以如此严厉的语气跟他说话。他愣怔了好一会儿,才转头看公主,哀求道:“公主”
公主此刻似乎也明白了,作势深呼吸,然后笑对张承照道:“爹爹让我生气的时候深呼吸,再想一想。现在我想通了,不生气了。”
张承照颇失望,也不再哭了,看看公主,再转顾我,忽然又说:“其实,我是想起当年张娘子和贾婆婆陷害你的事,才更咽不下这口气。大家都是辛苦为公主做事,凭什么要被她们打来骂去往死里整呀!”
公主听了这话,眼睛又睁大了:“你说什么?张娘子和贾婆婆陷害过怀吉?”
张承照立即响亮地说是,我想制止他,但公主却转而命我住嘴,令张承照说下去,于是他不顾我阻拦,把当年琉璃盏之事一五一十地全告诉了公主。
公主听后很安静,没有明显的怒气,垂下眼帘思索片刻,忽然追问张承照今日之事:“贾婆婆说你碰倒的箱子里装的是宫里也没有的宝贝,你可知道是什么?”
张承照回答说:“后来她打开查看过,是一个酱红釉色的大花瓶。”
“酱红釉色?”公主想想,道:“莫不是定州红瓷器?听说定窑瓷器红色的极少,烧制不易,颜色深浅极难把握,所以很贵重。爹爹不欲宫中用物过奢,已下令不许定州进贡红瓷器。张娘子这花瓶又是从何而来?”
张承照道:“瞧那架势应是从宫外运来的也许是她那从伯父张尧佐寻来讨好她的罢。”
公主不语,眼眸悠悠转动着打量四周,须臾,笑着吩咐张承照:“你去后苑给我摘一束梨花,然后再找个白色的粗瓷花瓶插上。”
张承照愣了一下:“用白色的粗瓷花瓶?”
“对。”公主道:“花瓶越难看越好最好有破损的缺口,如果没有,你就砸一个出来。”
张承照迅速摘来梨花,但寻那符合公主条件的花瓶倒颇费工时。最后终于跑出去,在一个厨娘的房间里找到了,砸好公主需要的缺口,欢欢喜喜地插上梨花献给公主。
公主把这花瓶摆在阁内最显眼的地方,以致今上一进来时就发现了。
“这梨花开得倒好,只是瓶子不配。”今上说,“花跟瓶子都是白的,但又不是一个色调,花儿雪白,越发显得瓶子脏,且又有缺口,甚是碍眼。快去换一个罢。”
“女儿哪有可换的花瓶!”公主没好气地回答,“爹爹明明有好的定州红瓷花瓶却不给我。”
今上奇道:“爹爹哪里有定州红瓷花瓶了?福宁殿你常去,难道曾在那里看见过么?”
“福宁殿是没有,但宁华殿有呀!”公主拉着父亲的袖子嗔道,“爹爹偏心,赐定州红瓷花瓶给张娘子却不给女儿,女儿当然只好随意找个破花瓶来插花了。”
今上眉头一皱:“宁华殿有定州红瓷器?”
公主点头:“是呀,很多人都看见了。”
今上骤然起身,迈步出门。公主追过去,待不见父亲身影,即回头顾我,俏皮地朝我吐了吐舌头。
翌日,宫中所有人都听说了今上在贵妃阁中怒砸定州红瓷器的消息。
据说今上一进宁华殿贵妃阁即四处打量,似在找寻什么。后来看见张贵妃刚摆出来的红瓷花瓶,问她此物从何而来,张贵妃回答说是王拱辰所献,今上大怒,斥她道:“我曾告诫你勿通臣僚馈送,你为何不听!”言罢即提起柱斧将花瓶砸碎。张贵妃吓得花容失色,跪在地上谢罪,今上便让她跪着,好半天后才让她起来。
“爹爹会这样生气,我都没想到。”公主后来对我说,“其实我只是想让他骂张娘子奢侈,会引来宫中人效仿,不许她用那花瓶,给她添添堵,也给你出出气。”
我为她拈去附在她眉梢的一点飞絮:“公主不必为臣做这些事。琉璃盏之事已经过去很久了,何况当时,也并未对臣造成什么不良影响。”
公主摆首道:“可是,一想到她那样欺负你,我就很生气,比她欺负我时还生气。”然后,她一握我的手,认真地说,“以后谁再欺负你,一定要让我知道。我知道你会深呼吸,可是我就是想保护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