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庞试探道:“先生,这就是你要现在军中推行的原因么?就是要保证军队的战斗力?”
“对。这就是一个战斗的组织,自然要通过制度保障战斗力。譬如,现在有不少军人,尤其是军官们,觉得不死人是最好。我也不说这有什么不对,因为我若是强行要求大家强化近战,定然会有人不把士兵的性命当回事,为了一己之私下达些完全不合适的命令。有了礼部,就能选拔出战士。能战、敢战、善战的战士。而这些战士,必须是能够领着大家冲锋,战斗中能站出来高喊跟我上,而不是吆喝着,兄弟们,给我上。但是这种人未必就是非常适合做官的人,而且一旦他们只有被人驱使的道路,那就必然会被消耗掉。人只要牵扯到个人利益,那就很容易面目可憎,行为可耻。”
霍崇有些话也憋了很久,高庞虽然有诸多缺点,却是一个理想主义者。至少高庞现在还没腐化到连理想都失去了。
高庞也觉得这话很对。牵扯到各个部门的利益之后,事情就会变得超级麻烦,高庞已经领教过了。而且各部门的利益真的就错了么?至少各个部门都觉得自己就是该保护本部门的利益。
那么霍崇要建设一个超越各部门的礼部,这想法虽然看着惊人,从道理上却没有错。
虽然还是感觉各种不明白,高庞忍不住说道:“先生,我想在江浙这次桑蚕丝绸上面试试看。如果能用礼部来压制各部门利益,不,超越各部门利益,事情还好办。”
“你若是想这么做,就得记住一个要点。礼部是工作队,是先锋队,是宣传队。譬如江浙的丝绸产业,礼部组成的人马,就得能干活,能够干出成果。要身体力行,最重要的是,要拿出的不是某种独特的东西。而是一种能够普遍推广的东西。高庞,我问你,你认为独特性与普遍性,少见与常见都是什么样的。”
高庞觉得说起这个我可就不困了,立刻答道:“世上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桑叶,没有两条完全一样的蚕。只要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本就已经独一无二,所以独特性是常见的。然而任何事情都有其本质与道理,桑叶的本质是相同的,蚕的本质也是相同的。能够抓住起本质规律,抛弃自己的成见,根据事情本质,拿出普遍性的解决方案。这被称为普遍的东西,才是少见的。”
“就是如此,也该如此。你若是真的想那么做,我就得告诉你,组建礼部这样的组织,本身就是目的性极为明确的一件事。这不是请客吃饭,这不是拉家常,侃大山。这是工作,这是战斗。这是先锋队对于难以解决的问题实施的冲锋。先锋队把路趟出来,后面的人才能跟着走。模仿、学习、构架。这是认知的三个层次。有了先锋队,大家才有模仿的对象。所以,先锋队绝不是消耗品。若是礼部成员最终成了牺牲品,那只会凉了大伙的心……”
高庞再次回到招待所,躺回到床上的时候,他只觉得心中满满的。
与之前被韦伯他们煽动相比,此时的高庞只觉得被霍崇揭开了某个全新世界的一角。虽然只能根据单纯的词汇去想象,高庞却觉得自己已经能看到某种暗流在涌动。若是将这股暗流释放出来,到底是泽被天下的甘霖。或者是更可怕更危险的存在呢?高庞完全看不明白。
之后两天,高庞又前往霍崇这里拿了不少已经写好的文件,纲要。以及记录了不少霍崇与高庞之间的讨论内容。
觉得已经大概明白了礼部组织模式,高庞这领了霍崇的批文回去。
路上有时间考虑这些问题。高庞忍不住回想起那出‘改稻为桑’的话剧。原本看的时候,高庞是以为自己从中学到了上层斗争,要与大伙团结。而且要注意到,好的政策执行起来可未必就能够得到支持。
现在感受可就完全不同了。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甚至不用刻意组织,许多人已经自行组织成了不同的团体。这几乎是天然的。
能够对抗组织的,只有组织。从这个角度来看,‘改稻为桑’的话剧里面隐藏着太多太多的东西,挖掘起来,真心是令人感叹。
感受着强大的心理压力,高庞看了看手中的霍崇批示的批文。
老师陈铭泰与高庞讨论过朝廷的旨意。旨意是经过朝廷讨论出来的结论,有关各部门都参与讨论,旨意一出,朝廷都得遵守。谕乃是皇上以皇帝身份下达的命令,六科给事中就可以封驳。不过满清这朝代,给事中虽然还有,却跟没有也一样。
现在霍崇给高庞的批文不是旨意,而是手谕。在现在,或者说是开国时代。开国之君拥有巨大的威信,所以一份手谕就足以起到圣旨的效果。
但是随着官僚体系的完备,手谕可就越来越不行了。自宫廷发出亲笔命令或以诏令不正常通过中书门下,直接交付有关机构执行,称为中旨。譬如明朝,朝中文官就以对抗皇上的‘中旨’为荣。
哪怕是被皇帝下令拖出去打棍子,这帮文官们也都乐此不疲。现在高庞就是拿着份中旨到江浙搞起来。高庞突然扑哧笑出声来,自己这么想,竟然有了一股拿着鸡毛当令箭的味道。
然而高庞还是有些多想了。现在是完全的开国状态,霍崇的手谕非常有用,完全没人会觉得高庞这是拿着鸡毛当令箭。时代不同,情况不同。当下的时代,各部都强力要求,任何命令都得有公文。在允许的条件下,必须有签字。
因为这时代一声令下,空口无凭就能要人命。如此可以草菅人命的时代,霍崇这种明确的文件手谕,简直是合理合法到令人望而生叹的可敬呢。
高庞这次是请了老丈人,也就是江浙盐政陈铭泰来‘谈工作’。见到老丈人,高庞还真的询问起工作来。
老丈人陈铭泰也没有在意,就把最近工作的事情给高庞讲了讲。山东晒盐用的机盐田,由于机械设备效率高,也稳定。盐田又经过好几次技术改良,技法已经完全符合机盐田的特点。所以食盐又大又纯,价格又便宜。还有供销社作为基础,已经轻松的冲毁了所有私盐行业。
说完了好事,陈铭泰感叹道:“不过我有些担心。所谓百万漕工衣食所系。陛下这么做,那些没了营生的盐田人虽然也自谋生路,却不是那么好办。他们毕竟早就不习惯在别的路上讨生活。种地就更别说了。不会闹出事吧。”
高庞心念一动,“嗯。这个……他们肯下力气么?”
“这个……不知道。我也只是想想而已。”
“岳父,你说的这个其实也很对,因为当下有个差事倒是很有趣。岳父知道铺设油毛毡的差事么?就是盖房子,改房子。”
“油毛毡我知道。见过那房子。我还感叹,以后瓦匠们没日子过了。又是个百万漕工衣食所系。”
“不。不会。朝廷下旨,要各地都大力兴建住房。若是有觉得自己能出力干活,又喜欢些手艺的,可以请他们来搞建筑。毕竟这么多房子盖,光是靠朝廷,干不完。若是大伙肯这么干,也是个营生。”
陈铭泰想了想才叹道:“高庞,你可知那些人都是什么人。他们倒买倒卖,寻思的都是赚钱。让他们干活,肯定不行。他们顶多是拉些人来干活。”
高庞这次并不想求全责备,“不妨事,招人也是要出力。总是先弄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