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辗转反侧了大半夜,曦光渐亮的时候,靠在摇椅上看书的步蕨终于捱不住困意,就着落地灯那点微末的光陷入沉睡中。
一闭眼,他就知道自己做梦了。
大概是从黄泉眼里取回来的那份东西带来的副作用,尘封已久的记忆完全不顾他个人意愿,凌乱地穿梭在梦境里。
他撑着竹杖,背个破旧的包袱独自行走在上山的石道上。
空中飘着细雨,山道上泥泞不堪,他的木屐慢慢哒哒地敲打着山中的宁静。
他很惊讶自己居然还清晰地记得山道边摇曳着朵粉色杜鹃,也记得那场雨下了三天三夜,将天地都冲刷得黯然无光。
雨下得愈发大了,山路难再前行,步蕨挑了株老树头躲雨歇脚。
刚站定,有人攘攘他的腿:“你占了我们的地盘了!”
他一低头,是个瘦巴巴的小孩,一身烂兮兮的粗麻褂子,脚下草鞋磨地只剩下几根烂草。
顶着个比鸡窝还乱的头发,故作凶相地瞪着他,两只手和老母鸡一样扑棱着将他向外赶。
竹杖抵住他的肩,小孩儿拼尽吃奶力气也无法再向前半步。
步蕨看他有点眼熟,可又想不起究竟在哪里见过,那时候的他对一切腰部以下,能跑能动能叫的生物都没什么太好的耐性,譬如家里正在作妖的那一只。
“这、这位道友高抬贵手,小徒自幼顽劣,还请你不要介怀。”
步蕨这才发现树背后竟还藏着一人,寒天冻雨,那人仅穿着一层打满补丁的破道袍,拖到胸前的山羊胡乱糟糟地沾满泥水,高高凸起的颧骨透着层不正常的炽红。
他说一句话就要咳上好一会,胸前的道袍上斑斑点点布满了血花子。
小孩连忙捧起接着水的树叶凑过去,喂到他嘴边:“师父,喝水,别说话了。”
一老一少都没看见那道近在咫尺的灰影,灰影拖着锁链站在雨幕中,脸庞手脚都隐匿在浓雾里。
它看见步蕨了便没再上前,奇高的身体深深朝他弯了一弯。
小孩笨手笨脚忙活了半天,水没喂给他师父多少,倒是洒了大半在他脏兮兮的小褂子上。
眼看老人喝不下水,小孩赶紧手忙脚乱地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小心翼翼地取出半个白馍馍,掰下一小块:“师父,吃点吧。
吃点才有力气找到山神给你治病。”
老人突然有了力气,打开他的手,稀疏的山羊胡气得一翘一翘:“吃吃吃就知道吃,我告诉你多少回了。
那不叫山神,叫地官大人!”
哗啦啦的锁链声又向前迈进一步,晃荡在寒冷的雨声里格外晦涩诡异。
步蕨没有阻止它,也没有理由去阻止它。
小孩被训得灰头土脸,扁着嘴,低头捏着馍,使劲抽噎了下。
那一通训斥像耗尽了老者所有元气,灰白的脸色双目紧闭,仿佛已灯枯油净了。
小孩心惊胆战地伸出根摇摇晃晃的手指,刚探到他鼻下,老者倏地睁开双精亮的眼,吓得他嗖地背过手。
那抹精亮只维持须臾便泯然于浑浊中,老者哆哆嗦嗦地抬手将小孩向步蕨推了一推,挤出一抹颤巍巍的笑容:“我看道友也是长途跋涉,定然劳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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