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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希望那个跟在我身后的陌生男人不要离开,他该凶恶一点,该对我做点出格的事,“强暴”
之类叫人发抖哆嗦的事。
那样我就不多余了,那样的结局不就挺狂热的了吗?这想法搞得我很兴奋。
每天夜里我总是从一个梦挣扎到另一个梦,尖叫着,大汗淋漓醒来,跟得了重病一样。
我在梦里总饿得找不到饭碗,却闻到饭香,我悄悄地,害怕被人知道地哭,恨不得给每个手里有碗的人下跪。
为了一个碗,为了尽早地够着香喷喷的红烧肉,我就肯朝那些欺侮过我的人跪着作揖。
醒来一回想,我便诅咒自己,瞧不起自己,不明白哪来那么多强烈的身体需求。
我一次次对自己否认:你不是生来这样,胎儿不会有记忆,不会受委屈,不会有创伤。
但是我无法解释我的某些行为。
比如,我对食物的味道特别敏感,已经这么大一个姑娘了,还是永远想吃好东西,永远有吃不够的欲望,而且吃再多还是瘦骨嶙峋。
闻见邻居家灶上在炒鸡蛋饭,我清口水长流。
我从不吃零食,讨厌同学中有小钱买零食的“五香嘴”
,却对肥肉特别馋,幻想以后的一天,能自己做主了,就天天吃肉。
而且,我对受亏待特别敏感,不管什么样的亏待,别人受得了,我就不行。
心里一闹,怎么想也想不开。
我知道自己并不是个特别好高要强的女孩,我嘴笨,一到公众场合就紧张得什么也说不出来。
无论在学校,还是在家里,在似锦如花的少女堆中,我不仅个儿矮人一截,脸也瘦削些,连头发也长得稀疏些。
我总在最不扎眼的角落里待着,觉得受到别人的有意压制:别人得意,总拿我做牺牲。
十八年过去了,难道饥饿的后遗症就这么严重?比我大几岁的人出生后挨了饿,与我同年龄的人大都胎中挨过饿,几乎都是死里逃生。
为什么他们高高兴兴忘掉了,现在享受着青春年华,日子过得自得其乐,我却抑郁寡欢。
难道我出生前后还经历过别的什么事?
我很想让母亲讲讲这一段时期,但母亲总说:“灾荒年嘛,苏修美帝吧,‘反华大合唱’吧。
不也把你们几个没心没肝的拉扯大了,不也熬过来了,数那些陈年烂谷做啥子呢?”
母亲有意冷漠,我好奇心更强。
一个抬杠子的女工,重庆所谓的“棒棒”
女子,她怎么度过这饥荒之年的?有谁会关心她?母亲有的只是她自己,或许,她曾讨好过大锅饭食堂打粥掌勺的,手一低一转,也就比别人稠了几分;或许,她曾向打菜的师傅赔过笑脸,手一高一扬,也就比别人多了小半。
饥荒年每个人眼睛都瞪得癫狂圆亮,随时会为缺半两少几钱大动肝火哭闹打架,但食堂总是有油水,养得活一二张嘴,包括肚子里的小嘴。
当时食堂总由最严格最靠得住的党员来管,这样的好事,怎么可能轮得上我们这种毫无靠山的人家?
大姐不止一次在与母亲的吵闹中说,她去食堂打饭,那些掌勺的人给她打最清最淡的稀饭,跟水差不多。
她坐在凳子上哭,没用,便把清汤水饭端回家,在路上喝掉一半,让家里饿得七歪八倒的弟妹一起去食堂闹,弄到一圈圈人围观,掌勺人只好给大姐重新添几勺稠的。
“就是因为你,我们才被人欺,差点都成了饿死鬼!”
大姐一向关不住嘴,但这样指责母亲,太不像话了。
母亲气得脸通红,大口喘气,竟也忍住了要脱口而出的话。
为什么家里人一提到饥荒之年,向母亲发脾气,母亲就哑口无言了呢?她做了什么理亏的事?
5
第二天上午的四节课,我脑子里都在想母亲的话,她将退休,领少得可怜的退休津贴。
我怎么办?听从母亲?不准备高考,就不能去学校,等于就见不到历史老师。
后者最让我难受。
而继续复习,别说下学期,就是本学期还得用的课本、作业本,都别想让母亲给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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