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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布帘那边,四姐和她男朋友德华在床上翻身的声音传入我耳里,我的瞌睡顿时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四姐睡的那张床,以前是我们家几个女孩挤着睡,正对着阁楼的门。
另一张床,靠门口,也就是我此刻睡的床,稍微窄些,过去是两个男孩睡。
屋顶从左墙斜到右墙,那儿最低。
布帘在我们长大后才挂上,花色洗得像豆沙,还有一小块亚麻布连接两墙和布帘,放着一个有盖的小尿罐。
布帘那头又响起动静。
德华掀开布帘进角落,解小便。
他出来后,紧跟着是四姐下床进去。
我就这么闭着眼睛,听着床那边太响的小便声,成人的尿臊气涌过来,我还是未动。
直到他俩回到床上躺得没声息了,我才翻了一个身,眼睛对着屋顶的玻璃亮瓦。
我从小就住在这样一个男女混杂的环境里,羞耻心、脸面、文明都是心里在撑着,兄弟姐妹间,都已习以为常。
现在我四姐的男朋友,一个非血缘的人挤进我们这间小屋,与我们住在一起,我感到非常不自在。
月光蓝幽幽,从屋顶几小片玻璃亮瓦穿透下来,使阁楼里的漆黑笼罩着一种诡秘的色彩。
房顶野猫踩着瓦片碎裂的屋檐,那么重,像是一个人在黑暗中贴着屋顶行走,窥视瓦片下各家各户的动静。
这个破损败落的院子,半夜里会有一些极不舒服的声响。
忽然我想起那个跟踪我的男人的身影,他为什么老跟着我,而不跟别的少女?我头一回因此打了个冷战。
究竟,究竟为什么我会出生到这个一点没有快乐的世界上?有什么必要来经受人世这么多轻慢、凌辱和苦恼?
我轻轻撩开衣服,这呼吸着的身体,已很羞人地长成了一个女人的样子,有的部位不雅观地凸了出来,在黑夜中像石膏那么惨白。
马上就满十八岁了,十八岁,应该看到生活令人兴奋斑斓的色彩,可我看不到,哪怕一些边角微光的暗示。
我绝望地想,我一定得有梦想。
现在我什么都不拥有,前面的岁月,不会比现在更强。
我的功课复习似乎走入绝路,越背越记不住那些公式和社会主义理论。
野猫溪一带几乎没有人考上过大学,怎会轮到我这个从没被人瞧得上眼的女孩身上?我的成绩并不比别人好,我的将来,和这片山坡上的人一样,注定了挑沙子端尿罐养孩子。
我对自己说,不管怎么样,我必须怀有梦想,就是抓住一个不可能的梦想也行。
不然,我这辈子就完了,眼看着成为一个辛苦地混一生的南岸女人。
4
一早起来,父亲依然坐在堂屋楼梯边小板凳上抽叶子烟,烟杆是竹子做的,烟叶是便宜货,很呛人。
我把头偏向一旁,避开漫散开来的烟。
我没见过父亲早晨吃过东西,只是抽一杆烟,他说,他不饿。
我小时真以为如此,长大一些才明白,父亲不吃早饭,是在饥饿时期养成的习惯,省着一口饭,让我们这些孩子吃。
到粮食算够吃时,他不吃早饭的习惯,却无法改了,吃了胃不舒服。
父亲放下烟杆,从衣袋里摸出一张崭新的票子,是五角钱。
票子中间一道新折,四角方正。
他看看堂屋四周,迅速地把五角钱的票子塞到我手里。
我一下未反应过来,不知父亲为什么这么鬼鬼祟祟地给我钱。
拿着钱,我一步步顺着楼梯上阁楼。
白日的光照射下阁楼异常陌生,隔在两张床间的布帘半拉开,四姐和德华都不在了,被单和枕头歪斜,破竹片伸出来。
我任书本从膝盖滑下地板,坐在自己的床边。
云影一遮住山坡,阁楼里光线马上变得很阴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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