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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滚烫汤汁轻轻压着,像是卧在春泥中的细芽。
面汤色泽浅黄,表面浮着一层极薄的油星,点缀着几片翠绿的蒜苗和一撮炝辣椒面。
絔毓裔不急着动筷。
他用手捧起碗,嗅了嗅。
第一息,是竹香,如山中幽径,冷雨初歇,笋林破地而出;第二息,是骨汤的厚重,藏着炖煮八小时的时光;第三息,是那一丝炝辣椒在热汤中炸开的野性,微微的,却透着锋芒。
他舀起一筷,面条柔而不烂,滚在汤中,随笋片一同入口。
第一口,是柔。
面条如丝,滑入喉中,没有一丝阻滞,舌尖甚至分不清面与汤的界限,只觉得那种柔在口腔中缓缓流动,带着温度,带着竹香。
第二口,是脆。
笋片入齿,略有韧性,嚼着嚼着,突然在某个咀嚼点上“咔哒”
一声碎裂,仿佛击中某段尘封记忆。
第三口,是回甘。
汤汁顺喉而下,在胃中悄然涌起一股温暖,如同山林深处悄然苏醒的一缕风。
他慢慢吃,不急不躁。
雨仍在外头下,店中却只有他一人,连掌勺的老人也不再出声,只在后厨里细细擦拭着碗碟。
“这碗面——用了山泉水和老母鸡骨汤熬的吧。”
絔毓裔终于开口。
老人“哼”
了一声,“山泉水你能吃得出来,骨汤就未必了。”
“汤底有点甜,我猜,是在骨汤炖煮最后,加了两颗冰糖。”
“聪明。”
老人没回头,只加了一句,“但你没猜到,我加了一段橘皮。”
絔毓裔微怔,咂摸着口中回味,忽地轻声笑了,“怪不得有股淡淡清苦后回甘……这味,真是老道。”
老人从厨房出来,拄着拐杖,坐在他对面,“吃面吃出心气的人不多。
你,是为味而来,还是为人?”
“为自己。”
絔毓裔看向窗外,眼神落在雨帘深处,“面能记住人,人也该记住自己。”
“你吃遍天下面,是想找什么?”
“也许是想确认,我还活着。”
他说得轻,却掷地有声。
老人沉默半晌,忽然起身,走回后厨,不多时取出一个小瓷罐,交到絔毓裔手里。
“我老伴做的笋油,只剩这么些了。
你要继续吃,就带着这味走。”
絔毓裔接过,感受那温热的瓷罐,“你们这面馆,还会一直开着吧?”
“等你哪天不吃了,或是吃厌了,再回来。”
老人背过身,“我给你煮一碗没有味道的面。”
絔毓裔不再说话。
他将罐子收进怀里,取下挂在墙上的外衣,重新穿上,抖掉水珠,再次撑开那把油纸伞。
他饿意未尽,倒不是胃里空虚,而是舌尖还在思索:下一碗面该是何味。
“吃,是一种延续。”
他低声自语,像是在提醒自己,“每一碗面,都该像一本册页——展开,有内容,有锋利,有温柔,有起承转合。”
雨渐渐小了,夜色却愈浓。
他走出那条小巷,又穿过两座桥,再拐进一个几乎被遗忘的胡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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